互联网创新媒体,“杂然赋流形”。互联网传播造就了新常态的网络语言生活及其话语体系,互联网新媒体成为具有自身发展特色的大众媒体,以“圈层”化共同语言为基础划分不同的用户群体,通过社交传播深化自带语言属性的群体意识与社会意识。这是网络新闻信息传播的一场语言革命,也是新闻媒体的一场革命性转变。
历时性视角:语言革命构建传播新秩序
我国古代文学接地气、通灶气的语言富有感染力,形成有历史感的影响力与厚重感的传播力。《诗经》等文学作品,以其鲜活的有烟火味的语言,构建了中华优秀文化传统。文人化的文学语言及其血脉逻辑彰显了民间语言的高雅化传播,这场语言革命推动了我国唐诗、宋词、元曲与明清小说的发展与繁荣,形成了中国特色的文化系统与传播生态。佛教传播中土,充实、丰富与完善了我国语汇语词结构,也推动了佛教传播在中国的本土化及其意识形态发展,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宗教生活、传播秩序与民族文化。
近代语言革命构建政治传播新秩序。晚清七十年,西方报纸进入中国,我国报业发展蔚为大观,也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产物。当时报纸杂志大多使用文言文或文白混杂,脱离了广大人民群众语言。
陈荣衮1899年发表《论报章宜改用浅说》,他要求“作报论者”以“浅说”“输入文明”,以通俗语言开发民智,强调“不改文言,则四万九千九百万之人日居于黑暗世界之中,是谓陆沉。若改文言,则四万九千九百万之人日嬉游于琉璃世界中,是谓不夜”。
新文化运动勃然兴起,“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新青年》杂志等报纸杂志使用四万万中国人嘴里发出的声音、民众喜闻乐见的白话入诗入文,加强宣传、深化启蒙与时代叙事,使广大民众具有自我身份感、获得文化认同感,语言革命推动了中国近代的文学革命与传播革命,构建了中国共产党的合法性,形成了解放无产阶级的思想革命,实现了新民主主义胜利的政治革命。
网络语言的发展繁荣是一场传媒革命
从互联网门户网站到移动互联网、元宇宙,都是一场接一场伟大的技术变革与时代变革。网络信息技术赋予了网络语言表达新特点,用户正在创新语言及其社会价值,深刻改变了整个社会的认知形式与生活方式,深度变更了新闻媒体的表现形式与交往方式。
网络新媒体新业态不断创新网络语言,平台媒体、社交媒体、短视频正在成为头部媒体,我国传统的主流媒体、机构媒体与市场媒体遭遇发展挑战。自从人人都有麦克风、人人都可以参与使用网络语言的社交媒体涌现以来,我国新闻信息传播从“可以群”即以主流思想、精英思想引领受众的传播理念,转折到既“可以群”、又能使用户(每只“羊”)“可以君”、还可以“球”世界的传播生态。
网络语言的发展繁荣是一场社会变革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互联网对社会形成全方位影响,语言是社会意识“镜子”的折射与呈现。既实现了传播个体在形式上的主体平等、表达自由与话语激荡,又推动阶级分层、语言分化与社会鸿沟,也在重构全新的社会关系、社交语言与传播文化。
个体用户在网络寻求群体归宿,由此形成各自的网络大众社交圈与各种亚文化圈层,甚至形成只有自己各自圈层熟知的、凝聚社群共同意识的网络语言、社交模式与类型文化。
互联网是年轻人的事业,网生代成长与浸润于网络之中,自然成为创造网络语言的主力军,对创新传播、变革社会与引导风气的影响巨大。语言数据是信息时代的生产要素,对新闻传播、信息定位与社会动员产生主导引导作用,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
共时性探讨:网络语言的发展景观与传播革命
刘勰《文心雕龙》强调,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网络语言泛指一切基于互联网技术与互联网生态产生的语言表现形态,包括具有网络特质与便于传播的字母、话词、语句、符号、图片、编码、表情包、音视频,包括带有互联网属性与新媒体传播的常用词、专用词、新创词、外来词、镶嵌词与键构词。
其中,表情包被舆论称为中国的“第五大发明”。国外分析网站GWI《2022年互联网文化解读报告》显示,“发现新闻”的“硬性需求”排名第一,而对带有“搞笑”元素的“表情包”“动图”“迷因视频”的浏览需求在所有上网动机中排名第二。
这说明网络语言使用率、关注度正在成为传播新常态,也在不断创新发展的过程之中。指头键盘的意识性、交往心理的娱乐性、社交渠道的从众性、用户个体的主体性与情绪表达的宣泄性,使得网络语言具有简短通俗性、突然爆发性、交流便利性、表达多样性、群体圈层性、社会心理性与社交蔓延性。
在传播消费上,网络语言彰显用户诉求
互联网正在推动新闻信息传播市场由生产者为中心转为消费者为中心,传统媒体以受众为中心的传播转为新媒体以用户为核心的交往,网络语言由此获得用户的主体精神与发展特色。
我国有一句古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如加拿大传播学家麦克卢汉所说:“媒介的更迭,使人类社会从‘部落’到‘非部落’,再到‘地球村’,而现在网络媒介又使其‘重新部落化’。”无论是类聚群分,还是“重新部落化”,都是受众的聚合化、用户的分众化。
根据各吃各饭、各说各话的分众化传播特点,网络语言呈现用户主体的匿名性、广泛性、草根性与年轻性。众口难调一直是新闻信息传播效果的一个重要挑战,而在移动互联网时代既实现“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的问题,又能够形成“占据山头、独树一帜”的传播态势。
如今,以信息定位、量身定做的算法内容推送成为优化传播效果导向,能够引起共鸣的网络语言信息精准分发对各类用户及其所在“圈层”形成传播力、影响力与引导力。
在新闻叙事上,网络语言着重“趣味”追求
传统媒体讲究新闻价值和舆论引导,重视“倒金字塔”等再现性的新闻叙事。而社交媒体语言讲究意义重构、“趣味”引导与娱乐幽默,以及重视个性化等表现性的文学叙事。
传统新闻传播既尊重市场规律,又彰显了媒体的新闻追求与价值理性。互联网平台背后“主事”是资本立场,其网络语言表现会心共鸣的评价化、指头键盘的快意化、众声喧哗的舆情化与日渐明显的娱乐化,形成点击点赞、关注转化与舆论交流,渗透着资本利益的内在诉求与“趣味”传播的工具理性。网络语言以数据与算法呈现个体“兴趣”化、“圈层”化的语言特色,形成具有解释力、关注力与互动力的新闻叙事,推动互联网语境下的信息重构、话语特色与流量变现。
在新闻规律上,网络语言凸显情绪特色
网络语言容易形成“后真相”传播特色。“后真相”是2016年《牛津英语词典》的“年度词汇”。“诉诸情感及个人信念,较陈述客观事实更能影响舆论的情况。”“真相没有被篡改,也没有被质疑,只是变得次要了。”
如今,在我国农业社会、工业社会与信息社会交汇的历史新时期,新闻媒体语言呈现三种社会形态的时代共性、个性传播与主体价值,彰显不同社会时期不同主体的语言诉求、情感评价与价值断层。
在社交媒体时代,全社会参与、全域性渗透与全民性交互,以及不断涌现的新媒体、新业态与新生态,丰富与完善了网络语言内涵,其中一个重要特点是:高度浓缩的网络语言呈现情感化、情绪化与拟真化、视觉化相结合的网络事实膨胀,观念、立场与情感主导的“后真相”社会无法有效折射与完全承载新闻发生的客观真实,最终形成网络化事实。
其中,网络化事实的一个后果是,又形成了相关新词汇,如反转新闻、事实核查等话语,这是对原生新闻事实与新闻真相另一种观念化的有效反正与科学纠偏。
在文化价值上,网络语言突出话语冲突
网络语言展示情感、发泄情绪,对缓和社会情绪、深化舆论监督具有一定积极作用。但是,包容的、发达的互联网环境损害了汉语言文字的健康发展与文化魅力。
有的形成话语暴力,不知所云的话语产生人际之间的交流龃龉与传播遮断,如:汉语拼音首写字母、汉语谐音异字及谐音梗、异形字、键盘字、数字词、火星文、外来词、程序化表达等。有的是行为艺术当道,各类网络语言版本不断被生产与传播,形成去中心化的新闻舆情与娱乐恶搞的网络行为。有的违背汉语规则,走向审丑。制造各类自娱自乐却荼毒文字文化的“丑书”“怪书”“江湖体”等拙劣字体,或以“丑图”“邪相”“鬼画符”等不雅图示进行审丑传播。同时,在网络上容易形成语言暴力、话语攻击与网络喧哗,乃至“圈层”思维、舆论对立、躺平主义与社会分裂。
发展性期待:传统媒体语言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
传统媒体及其新型媒体要遵循新闻传播规律,深化转型、加强“破圈”,坚持新闻信息传播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辩证统一,推动网络语言及其网络生态健康发展、良性循环。
网络语言发展及其互联网生态对传统媒体影响巨大。媒体性质决定了语言形态与语言使用开放程度。我国传统媒体及其主流新型媒体是专业媒体、机构媒体,新闻媒体报道遵循新闻传播规律与新媒体发展规律,媒体语言不宜随便创造新的网络语言代替新闻话语,否则就会丧失媒体的权威性与公信力。
尽管强调市场主体责任,但是网络平台媒体、头部媒体与社交媒体的用户数量巨大,其网络空间说话的自由度与随意性比较强,工具理性诉求远超价值理性,娱乐幽默渗透情感情绪,容易引发共鸣传播,形成巨大影响力引导力。某种程度上,网络语言对舆情事件与社会心态迅速乃至瞬间地以其接地气的艺术表达,及其形成的广泛热议传播,把握了对舆论主基调与传播主旋律的定义权与解释权。
由此可见,对代表民意舆情、清新活泼与积极健康的网络语言,传统媒体及其主流新型媒体不宜有排斥感,不宜形成拒绝力,而是要善于使用、长于借鉴与敢于创新网络语言,对传统媒体及其主流新型媒体应对舆情变局与构建主流舆论的话语权与主阵地,具有积极意义与参考价值。
遵循语言内在规律,维护大国文化安全
大国媒体要有大国的气派,语言使用要遵循守正创新的发展规律,不是靠着网络语言“吸睛”而形成新闻信息的影响力,不宜过度使用网络语言与标题党等方式获取用户关注力。传统媒体及其新型主流媒体要坚决规范语言使用,合理使用网络语言,切实维护汉语使用的文化安全。
对粗俗痞语、违背语法规则、西化现象、悖离主流文化等各种网络语言,要旗帜鲜明地进行批评教育、加强舆论引导,修正、纠正网络用语的不纯洁性与不规范性,以维护国家语言的规范性与中华文化的权威性。
走好网上群众路线,加强舆论监督,通过网络社群力量及其自组织机制,促成“圈层”自我审查与自我规范,避免网络用语创造与使用的无政府状态,构建健康向上的互联网舆论环境,避免网络用语以其观念、立场和情感左右新闻舆论的发展。
推动媒体场景革命,深化网络语用特色
网络语言虽然对传统媒体市场地位形成发展冲击,但其作用无疑是次要的、辅助性的,不足以系统性地改变传统媒体的主流地位。“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在4G、5G时代,真正对传统媒体、融媒体产生全局性、格局性影响的是互联网平台构建的新媒体场景生态,网络语言正是借助平台场景推动新闻传播业发生话语革命与社会革命。传统媒体固然要在网络语言使用上有所作为,但更应该在场景革命与深化网络语用特色上下苦功夫、花大力气,形成符合自身发展实际的话语理性、传播革命与生态系统。
新媒体进入元宇宙时代,要以用户为中心,加强移动设备、社交媒体、大数据、传感器和定位系统等场景“五力”建设;善于使用VR、AR、AI技术,强化语用服务意识,深化“氛围条件”“空间陈列功能性”“符号象征和人工制品”等立体服务场景,加强现实性场景、虚拟性场景与现实增强场景建设。
加强技术赋能审核,建设良性传播生态
传统主流媒体提高政治定位和理论高度,推进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与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红色文化基因的网络话语流行与传播。严格落实网络平台主体责任,加强微博、微信、头条、抖音、快手等主流社交媒体与知乎等知识社区的平台内容监管与网络语言治理。
传统媒体及其主流新型媒体利用自己网页搜索引擎,或推动与搜索引擎、字节跳动等平台的深度合作、有效合作,实现网络语言及其内容的前置性、易检索性与可获得性,加强日常化、大众化与权威化的推广传播与搜索推荐。以现有的健康、优质、可靠的网络语言为基础,建设网上“知识共享云”传播工程,保障媒体与用户对网络语言知识源的知晓权。
积极探索AR、VR、AI技术在网络语言生产、传播和获取等方面的表达、应用和创新,使其在传统媒体及其新型媒体成为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载体。把网络语言融入媒体人的新媒介素养教育、国民教育与社区教育之中,形成积极开放的媒体传播新生态,有效夯实意识形态基础,构建新时代传播新秩序。
本文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重点项目“新时代网络舆论与意识形态安全研究”(2022XYZD005)前期成果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新媒体研究中心副秘书长,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讲座教授)